如意事 第512节
且不用郑太医来说,甭说是腿了,这条命能保到几时还说不定——三天两头便吐回血,谁家的血经得起这么个吐法儿? 又问了些其它,几位大臣适才离去。 “行了,快穿上吧……”江太傅将那官袍捡起,行至外殿塞到解首辅手中。 解首辅眉心紧缩。 “你说你也是,作何非要说那些激进之言……” 解首辅没说话。 他也并非是刻意惹怒皇帝…… 且他看在皇帝被戴了绿帽子的份儿上,略有些同情,还特意挑了好听的来说的,这若换在从前—— 哎,不说也罢。 “知你一片热忱之心……可这件事,岂是单凭你我之力便能左右的?皇上此人如何,你还未看明白吗?叔明啊,路还长着,不可不行,却也不可临崖而行……”江太傅语重心长。 这一点,怎就不同人家纪府尹学学呢? 想到这位“好学生”,江太傅很满意——浅谈如何在惊涛骇浪中求存、如何于两朝更替时保全自身这门学问中,纪府尹已经顺利结业了。 解首辅听得明白,最终却也只是叹了口气。 各人命数不同,正如性情,皆不是那么好改的。 一行六人刚行出养心殿不远,迎面便见有内监快步而来。 这是个熟面孔——于内阁伺候笔墨的祥清。 “解首辅,诸位大人!” 那内监施礼,显然正是来寻他们的:“南边有急报传来!” 南边? 莫不是洞乌有异况?! 内里再乱再耗,燕王好歹也姓谢,相较之下事关异族,总是更叫人心惊。 “报信之人何在!”解首辅边穿官袍边问道——皇帝有过,大庆黎明百姓无错,一日为大庆臣子,便还需竭虑! “已被请入内阁,请诸位大人速回!” 一行人急忙而去。 第608章 不该醒来 刘升死了。 被滇州叛军首领所杀。 解首辅等人听得这个消息,皆是脸色大变。 刘升先前奉旨前往滇州收编湘王旧部与朝廷驻军,并全力攻打洞乌—— 当时朝中上下除了夏廷贞一党外,其余人等对皇帝的这个决定无不是竭力反对,皆是认定于此时讨伐洞乌太过冒险,洞乌易守难攻且熟知滇州地形,湘王旧部中必然还有与之勾结的内奸在,堪称内忧外患,胜算极低! 奈何皇帝一意孤行,根本不听劝阻! 可他们认为刘升胜算极小,那是对上洞乌,而现下报信之人却道……刘升是被滇州驻军所杀! 还未来得及同洞乌开战! 仔细算一算,同样是奉旨讨伐异族,想当初镇国公出兵丽族,刘升赶往滇州,一前一后不过只差了一个来月而已,可人镇国公先是败了丽族,凯旋罢又造了个反,如今连临元城都占下了—— 刘升这边倒好,还没挨着洞乌的边儿呢! 人倒先死了! 这天差地别的效率叫人说点什么好? 士气都不用人家来打击,自己人就能给败光了! 然转念想想,刘升此行奉旨讨伐洞乌,本就不被他们看好——看吧,皇帝不听他们的,注定只能摔跟头! 但这些统统都已经不重要了! “……这些滇州守军竟敢杀刘升,这便是摆明了要继湘王遗志公然造反了!”解首辅眉心紧缩:“湘王虽死,这些滇州叛军却仍不肯断了同洞乌勾结的野心,只怕此时已是引狼入室了!” 如此一来,大庆之危机,便不止是内里,若洞乌占下滇州,后果不堪设想! 几位大臣面上已有冷汗渗出,解首辅心中既怒且悲——这并非是天意时运,而分明就只是皇帝的错误抉择所带来的人祸,他刚才果然还是骂轻了! “回首辅大人,当下局面并非如此……” 那被两名内监扶着的报信士兵方才饮了半壶水,眼下稍有了些力气,哑着声音道:“杀了刘将军的那人名叫晋垣,此人本不过是戍边军中一小小把总,麾下不过四百余人……刘将军至滇州时,先是遭了湘王旧部滇州卫指挥使的刁难,于收编之事上遇挫……” 略缓了缓,才道:“这晋垣起初并未得刘升将军留意,可此人先是趁其不备杀了滇州卫指挥使,后又斩杀刘将军……且此人官职虽低,在驻军中竟颇有些威信,追随者众多……其先后杀了刘将军与滇州卫指挥使,便被推为了叛军之首——” “此人接管滇州后,第一件事便是重新整肃布防,凡是查出了与洞乌暗中有往来勾结者,皆杀之示众,并于军中立言必会死守滇州,绝不会叫洞乌有可乘之机!” “……”听完这些,解首辅等人无不意外。 “照此说来,此人虽有反意,却并无勾结异族的打算……”礼部尚书道:“倒还是个……” 有底线的。 这句话说出来,像是在夸赞叛乱者,但事实正是如此。 这种关头,此人能守住底线,是大庆之福。 江太傅微微叹了口气:“这分明是第二个章云随啊……” 明州知府章云随,随暴动的百姓一同造反,是第一个带头造反的官员——而现如今明州城及周遭投靠的诸县,人心反倒比当初为朝廷管辖时更为归拢。 现下又出了个晋垣——反了朝廷,却依旧坚守疆土百姓…… 之所以反,恐怕正是因为皇上那一纸要与洞乌开战的圣旨! 天子盛怒下一言,到头来为此付出代价的必然最先是滇州百姓—— 洞乌为蛮夷异族,异族入境一贯有屠城先例,岂会手下留情? 这晋垣既为戍边之将,对此必然再清楚不过。 杀刘升,反朝廷,反倒是护住滇州的唯一出路…… 而如其,如章云随,这些人本该是如镇国公一样足以撑起大庆的铮铮脊骨—— 趁乱博利者,比比皆是,而这些依旧心系百姓存亡的好官,却是叫朝廷羞愧! 将忠臣良将个个逼至如此地步,也不知皇上究竟脸不脸红! “虽也是个祸患,却远远好过引狼入室的结果……”江太傅叹道:“如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” 解首辅亦微微松了口气。 而松气之余,却是若有所思地问那报信士兵:“你既属刘升麾下,可曾见到过这个晋垣?” “将军出事当晚,小人曾得以见过此人一面……”想到那夜的血腥情形,士兵仍有些后怕,好在对方取了将军首级后只拿来震慑他们,而并未行滥杀之举—— 解首辅忙问:“此人年岁几何,是何长相?” 晋垣这个名字,他听来隐隐有些耳熟…… “约……约四十岁上下,样貌并无出奇之处,但左边眉下有一处旧疤痕。” 解首辅眼神一变:“果然是他……” “阁老知道此人?”内阁大学士余广问道。 “我初听便在想,此人能有本领在戍边军中立威,多半不会是没有名号的小人物……”解首辅的目光忽明忽暗:“我若没记错的话,他原先应当是西营中的一名副将,约十数年前受夏廷贞一党排挤,才被贬出了京师——” 礼部尚书略吃一惊:“竟是副将出身?” 解首辅:“不止如此,且是燕王旧交。” 正因此,他与此人也曾打过几次照面。 想当年大庆初立,未立太子之时,他与许多人一样私下更看好燕王多些…… 但纵然再如何看好,他们这些臣子忠于的只有君主,以及未来的君主。 燕王…… 眼前闪过那张脸,解首辅心中滋味难辨,说不清是痛恨还是惋惜,或是叹息命运弄人更多些。 昔日那个意义风发、一身正直之气,将江山安稳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少年,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…… 先皇临终前,当真对此就毫无预料吗? “燕王旧交……如此说来,此人岂不是极有可能会倒向燕王一党?” 如此滇州便等同落入燕王手中了! “恐怕不止这么简单……”江太傅微微摇头:“此人之举,或正是燕王授意也说不定。” 解首辅未语,却是默认赞同了这个猜测。 二十余年前,滇州几乎被洞乌所占,当年正是燕王跟随镇国公一路南下定下滇州边境,将这些异族逐出大庆疆域,建下层层铁壁般的防守。 亲眼见识过异族残酷手段的人,才更懂得滇州百姓之苦。 晋垣此举,背后难说不是燕王之意…… 意识到这一点,偌大的内阁书房中有着短暂的寂静。 有些话,说不得。 但不必说,他们也皆心有分辨。 同一刻,太子由养心殿内而出。 “殿下……” 守在殿外的贴身内监忙迎上来,见得男孩子泛紫红肿的眼眶,不由一惊:“殿下的眼睛受伤了!” “无妨。小伤罢了,不打紧。郑太医已替我看过了。” 男孩子边说边下了石阶,内监跟在他身侧声声关切。